差点失明小瓜瓜

【茸徐】深海流星

是谁爱上了大型苦情狗血恋爱剧?

ko no 瓜瓜 da!

(字数有点多预警)

---------------------------

徐:11-16-26

乔:16-21-31

 

(一)

黑色长礼服垂坠着星星点点的闪耀装饰,皮质风衣的一角随着海风肆意摇摆,两种格格不入的风格敛聚同一片月华,流出一种娴静又癫狂的放纵。如果不是偶然回眸间翡翠色的眼中映射出的火光如星光,乔鲁诺几乎要怀疑,怀疑眼前人是不是朝思暮念的那个她。

 

他走过甲板,轻轻背靠在徐伦身旁的栏杆上,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以前不抽烟。”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似乎是夜店门口缺乏水平的搭讪,多少有点故作熟悉的装模做样。尽管他们认识,但也已经多年未见,他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一句,好像这不是久别重逢,而不过是她背着父母溜出门做坏事,碰巧被他撞见。

 

徐伦头也没侧一下,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现在抽。” 

 

“抽了多久?”他问。

 

“从那年开始。”

 

乔鲁诺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光是短暂的沉默就让徐伦抢了先机,她轻笑一声,问,“你记得多久吗?”

 

她这时才微微侧过脸,斜眼瞟着他。乔鲁诺不必回头就能感受到纷乱飞扬的发丝后冷漠又不屑的目光,还有目光下的灼灼凝视,所以现在反而是他不愿侧身对视。

 

“十年?”他说。

 

“九年十一个月零二十六天,”她吸了口烟,“差得不多,算你正确。”

 

时间过得可真快,两个人都这么想着,却谁也没好意思先说出这句生硬又呆板的客套说辞,就彼此尴尬地沉默着。徐伦把身体的重量放松在支撑栏杆的手臂上,轻微绵长地吐出一口烟。

 

朦朦胧胧的烟雾顺着海风向乔鲁诺飘过去。他本以为那会是清新淡雅的女士香烟,爆珠薄荷,或者蓝莓花茶,般配她的年龄和气质。不过都不是,她吸的就是街头巷尾报刊亭里卖的那种粗糙烟草,一美元三五根,味道苦涩又呛人,抽完留一手廉价烟草的辛辣味道,像品味极差的中年男人。

 

“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类型。”他说。

 

徐伦微微颔首苦笑了一下,又抬起头,说,“这是臭老头最喜欢的牌子。”

 

“啊,抱歉,”乔鲁诺回答,“他以前在实验室不怎么吸烟。”

 

“是啊,”徐伦笑了笑,“他最喜欢自以为是地保护别人,不是吗?”

 

是的,乔鲁诺深有体会。

 

十年前当他坐了十小时飞机,三天三夜的火车,又转渡轮转大巴转拖拉机转牛车,最后终于在爬了两座山头满脸泥泞双腿酸软在小河边叫住一条硬木摆渡船的时候,他意识到如果不是空条教授给他发了三页详细路线图,他八辈子也找不到他的家。

 

“真是稀奇,”撑船的老大爷佝偻着腰,满脸慈祥地摇着橹,他一边叼着烟斗一边回头看着抱着旅行包乖巧坐在船头的乔鲁诺,“自从二十年前空条家搬过来,你还是第一个客人。”

 

乔鲁诺的卷发上还挂着跋山涉水时留下的半枝树叶,冲锋衣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泥印子,他万分疲惫地挤出一个不太情愿的笑容,权当回应。

 

“到了,”老大爷说,他把长杆撑在岸上,等乔鲁诺晃晃悠悠地下了船就指了指木桩上的铜铃铛,“你要回来就摇铃,我住在对岸,听到就会来接你。”

 

乔鲁诺走下船,一路颠簸的恶心感还没有散去,硬撑着环顾四周,从岸边延伸出的只有一条路,弯弯曲曲伸进林子里面。他没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一路上是茂密的樱桃树,树叶清新的甜味即使在早春也已经预示了丰收的馥郁气息。往前走是大片大片的咖啡树,时不时几只走地鸡在林子里悠闲散步,见到乔鲁诺也不躲,只是歪着头咕咕咕乱叫,它们不需要怕人,在这个自给自足的鸡间天堂肥得流油。

 

再往前就是岔路口,一面是桃林,一面是杏花,他不知道该做什么选择,就干脆把包放下来歇脚,刚找了块石头坐下,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句,“你是谁?”

 

他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四处看看,没人。

 

“我在上面,笨。”

 

如果不是因为青春期女孩特有的清脆声音,他估计会错以为自己遇上了柴郡猫。当他回过头时,徐伦已经从树上松鼠一样噌噌噌爬了下来,她穿着卡其色的粗布花边裙,头发一半扎在头上,一半披散下来,不是特意摆弄过的造型,只是爬树的时候疯散了。

 

她啃完手里最后一口桃子,随意往身后一扔,然后大咧咧抹了把嘴,熟练地把小脏手在裙子上一蹭。

 

乔鲁诺完全看呆了,半是因为长途跋涉太久没和人说话,半是因为徐伦晶亮亮的眼睛多少让他有些出神。她小手背在身后踮起脚,仰着头凑近乔鲁诺,一股好闻的果香味扑面而来。她嘴角带着没擦干净的桃子皮,像观察春天新生的甲虫一样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入侵者,让乔鲁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仙境,看到了故事书里的花仙子。

 

“什么嘛,”徐伦失望地后退了几步,“来的是个呆子。”

 

她捡起地上的小果子往乔鲁诺头上一扔,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中间那个发卷,金黄的卷发微微抖了一下,把徐伦逗得咯咯直笑。

 

这一扔扔醒了乔鲁诺,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问,“小姐,请问空条教授家怎么走?”

 

“空条教授?”女孩子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她一边笑,一边后退,张开双臂迎着风转了个圈,风吹起她的衣裙,明媚的小脸陷在了纷飞的碎发中,她的笑声和喊声随着风四散开来,“这整个岛都是空条教授的家呀。”

 

她又跑到前乔鲁诺身前,俏皮地歪着头,“请问你是要找空条大承,空条小徐,还是他们都爱的空条妈妈呢?”

 

承太郎正在屋前砍树,打算在林子里给女儿建一个小屋。

 

其实他没必要亲力亲为,一放假回家就拿起那把早就钝了的斧子磨的满手是老茧。作为一个成绩斐然的大学教授,他完全可以在城里过着优雅体面的生活,但只因他年轻时是个赫赫有名的刑警,所以有斩不断的新仇旧恨,虽然自己还得顶着教授的帽子游走在人群之中,却铁了心把妻女安置在这里,表面上是性本爱丘山的恬淡,其实说白了还是拙劣的保护。

 

虽然空条夫人甘心在这里日复一日等他回来,徐伦却不是自告奋勇降生当了他的女儿,她和他年轻时候一样不安分,却最远只到过镇子里上学,天天为了想要去城里和他赌气。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将死的帝王,因为害怕失去而拼命要建造一个他人不能到达的孤冢,把女儿的青春拿来给自己的焦虑陪葬.但他实在见过太多死亡,自己一个人想方设法孤独地祭奠着。他想他太爱她,才不敢给她放手一搏的自由。

 

“徐伦,吃饭了。”他往女儿常去玩的林子里喊了一声,没听见答复,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放假临走时落下了文件,学校要得着急,没办法只能让学生送过来。虽然乔鲁诺只是一个刚进组的新人,但为人老实可靠,背景清清白白,做事也严谨认真,只是让他来送一下文件,送完就走,并不算透露什么机密。

 

想着想着,他估计乔鲁诺差不多该到了,就往岔路口走去。

 

“真的吗!城里真的有很多特里休·乌纳的粉丝?”还没走到承太郎就听见了徐伦大呼小叫。

 

“是的,”林子里传出乔鲁诺一如既往温柔谦恭的声音,“我周围有很多人都很喜欢她。去年她来我们大学开了新专辑签售会,人很多。”

 

“天哪!好想去!不过臭老头肯定不会答应的啦。”徐伦声音越来越小,然后顿了一下,“我就说她的歌好听,人又好看,但是班上别的同学都觉得她打扮得太花哨,还觉得是我的问题?真是没眼光。”

 

“诶对了乔鲁诺,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臭老头在课堂上的……那种事。”承太郎估计徐伦在挤眉弄眼。

 

“哪种事?”乔鲁诺问。

 

“就是那种,那种,那种很尴尬的呀,当众出丑的糗事呀!”她小声凑近乔鲁诺,一边问一边捂着嘴偷偷笑,根本没注意身后林子里的响动。

 

“呀嘞呀嘞,”承太郎大步走到两人身后,吓得徐伦惊呼一句“卧槽”。

 

“徐伦,乔鲁诺,回家吃饭。”

 

“那天真巧,你恰好在树上。”乔鲁诺想着想着突然笑了,又没头没脑地添了一句。

 

“不巧,”徐伦吸了一口烟,“我已经等了16年。”

 

“我那时候决定嫁给我在树上等到的第一个人,哦,除了我爸。”

 

(二)

从此以后,乔鲁诺拿到空条家绿卡的事已经不是什么新闻。有了承太郎的应允,他时不时就跟着教授回家,他从城里给徐伦带上一些礼物,有时候是当红明星的新专辑,有时候是时下流行的五彩发饰,价格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既让徐伦爱不释手,也并不贵到让空条夫妇觉得欠了他的人情。

 

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过去,桥边的樱桃花开了又谢,樱桃结了又落,乔鲁诺和徐伦来不及摘下来吃的,就噼里啪啦腐烂在夏日的雨水里。他们在田垄上肆无忌惮地奔跑,爬到高高的谷仓上面,有时候徐伦故意一脚踹翻承太郎的水桶,或者穿着新洗过的罩衣在泥地里打滚。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徐伦背着手站在爸爸面前。

 

我也不知道,乔鲁诺说。

 

“下个月我们要出海科考。”承太郎在饭桌上宣布。

 

“你们去哪里?又不能回来了吗?那乔鲁诺哥哥来吗?”徐伦停下刀叉,看看爸爸,又看看乔鲁诺。

 

“我也不来,徐伦。”乔鲁诺说,“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实地科考。”

 

“那么,一路顺风!”徐伦把他们送到河边,目送他们坐上罗森先生的摆渡船。

 

 

 

山谷的夏天气候多变,下午还风和日丽,晚上却是大雨倾盆,暴雨夹杂着闪电冲刷而下,要将这个不甚结实的房屋拔地而起。徐伦坐在餐桌前半梦半醒地倚着看书,烛台灯光微微闪烁,不经意间就要熄灭。

 

咚咚咚

 

“爸爸!”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带着书本纸笔都哗啦啦掉在地上,她不顾捡起来,冲到门前拉开了插销。

 

门外是乔鲁诺。

 

他微低着头,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经过一路泥泞已经褶皱不堪,破碎的雨伞不堪风雨的重负倒在门口台阶,他双手捧着一个黑色盒子,两手冰冷而颤抖,盒子上贴着一张不大的纸条,字迹微微洇开却清晰可辨,

 

空条承太郎

 

“抱歉徐伦,”乔鲁诺说,“承太郎先生他……”

 

“爸爸呢?”她的声音开始也不由自主闪动起来,她想爸爸走得慢吧?或者是工作上的事先派遣乔鲁诺回来了呢?

 

“他是还有工作吧,”她低头笑了一下,手指却已经扒紧了门框,“很正常的乔鲁诺,他总是说好了却不回来,很正常很正常的。我三岁那年就是这样,当时我都发烧要死了……”

 

“徐伦……”

 

她分明看到他的嘴唇颤动,却什么都听不到,他是否呢喃着她的名字,还是冰冷而强烈的闪电轰隆如车轮碾压了一切响动,他说了什么她都记不得也听不见了,他说了还是没说,她听到的是不是真的,或许这只是一场梦。

 

她习惯仰头去寻找那个一米九五的身影,但她看到的只有闪烁的雨点毫无怜悯地下落。他确实并没有如约回来,代替的是一个单薄的身影,乔鲁诺瘦削的身形堵不住门,狂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雨滴扑面而来,木门框隔开了两个世界,一个是温暖如春的旧日,一个是冰冷严酷的寒冬。

 

她一把甩开门,坚硬的木板咣当声惊得乔鲁诺一颤。他刚抬起头伸出手想拦住她,她却已然跑进了屋里,转身时候她衣襟上掉下来的铃兰胸花,雨水和风立马把它卷到了泥泞的鞋印里。

 

是吗,今天徐伦毕业了啊。

 

门口的吵闹惊动了空条夫人,当她走出门看到乔鲁诺沾湿的发梢,就什么都明白了。乔鲁诺看着她慢慢走过来,似乎是预感中的彩排今天正式开场,演员却入戏太深。

 

“师母,”乔鲁诺说,“这是承太郎先生的遗……”

 

“是他的东西吧。”她打断了他的话,低头轻轻摸着檀木盒子乌黑发亮的外壳,带着一点点悲怆的笑意,好像夜里惊醒时抚摸身边人蓬乱的头发。

 

“进来吧乔鲁诺,”她说,“雨这么大,留下吃饭。”

 

她端上来四副碗筷,摆在熟悉的位置,给其中的三个盛上了汤。

 

“抱歉,”她说,“有些简陋。但原谅我没力气……没力气再准备得更好些。”她微微低着头,声音发颤,颤抖到她用手轻捂住嘴唇都无法止息。

 

乔鲁诺看着她反复拿起桌子中间的胡椒粉看了又看,好像看不懂上面的字,她把它倒过来向碗里洒,一下又一下,似乎总是嫌不够,直到那碗汤表面都漂浮着浓重深棕色的油末,大概已经辛辣得无法下咽。

 

空条夫人抿了一口汤,似乎是呛到了,她大口大口地咳嗽着,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逐渐变成不可抑制的呜咽,她干脆把脸埋在手里,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似乎连带着房屋在雨中飘摇岌岌可危。

 

“抱歉,”她边咳嗽边说,“我没想到这么辣。”

 

木房屋并不隔音,楼上徐伦哭喊扔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直砸到乔鲁诺的头上,乔鲁诺坐在桌前,被冲击得甚至有些麻木。雨太大了,实在太大了,罗森先生的摆渡船不能带他离开,他听着闪电降落有如天罚,听着空条夫人极力忍耐的泪水,又听着徐伦的叫喊撕心裂肺。

 

这残酷的世界,这么吵,又这么安静。

 

“乔鲁诺,”他记得自己站在篱笆旁承太郎为徐伦造的小木屋里,他们初见的时候承太郎先生刚砍下地基的第一棵木头,转眼五年过去,原来他们都长大了。

 

她从床边站起来,四周没有灯光,只有外面偶然闪电划过的光亮让他勉强看见她的身影,她轻轻解开浴袍的带子,用脚尖勾开散落一地的衣物。她青春的肉体不带遮拦地展示在他的面前,一步步向他靠近,带着雨天冰冷而潮湿的气息。

 

人出生,或者死亡,都是赤条条地来,再赤条条地离开,没人觉得这有什么羞耻,无论焚于火焰,还是葬身大海,都是一样平等地到达终点。她倔强地咬着唇,不忍心留下一滴眼泪,她拼命想要找某个地方释放那些她再也无法承受的沉重感情,说,

 

“抱抱我。”

 

她初见他时问他是谁,后来叫他“乔鲁诺”,撒娇的时候叫“乔鲁诺哥哥”,但当她紧紧拥抱着他,贪婪地从他那里汲取热量,拼命吮吸着他的肌肤时,她在喘息中轻声呼唤,“Gio Gio”,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乔鲁诺想不起来那天的太多细节,好像一切都在他第二天早上仓皇逃走时褪了色。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伟大的死亡与沉重的爱,成了这个年轻女孩孤独又仓促的成人礼,为什么残酷成了她往后余生无可摆脱的母题。

 

明明是两厢情悦的温馨,就变成了留恋与慨叹,化成清醒后的一声叹息,然后种下十年间两茫茫的缺憾。

 

“你后来干什么了?”乔鲁诺问。

 

“探险家,随时会死在海里那种。”她漫不经心地说着,说着吐出一口烟。

 

“我以为探险家都是背旅行包的,”乔鲁诺点点头,“原来也穿黑色礼服和高跟鞋。”

 

徐伦耸耸肩冷笑一声,然后轻描淡写地做出评价,“成见。”

 

她把手伸出栏杆弹了弹烟灰,几颗未燃尽的烟灰簌簌地落进黑暗里,好像星星坠入大海。他瞥见她右手腕上纹了文身,一把剑,一只蝴蝶,刻着“PRAY”。

 

徐伦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把手自然地搭回了栏杆,“你当时下口好重,”她笑着说,“比起留疤,倒不如换个口味。”

 

(三)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偶尔对上一句半句。乔鲁诺也把身子转过来正面靠在船栏上,他们一起仰着头。徐伦口中的烟随着风向上飘去,似乎扶摇直上融入厚实的云层中,乔鲁诺觉得他们的关系就像这缕烟,缠绵翻滚纠缠不清,尽力向上飘去,却不敢期待一个可触可感的结果。

 

烟渐渐燃尽了,徐伦平静地吸上最后一口,然后突然转过身,把烟雾细密绵长地向乔鲁诺脸上吐去,苍白的雾色中他们只能看见对方闪烁不定的目光,徐伦说,

 

“去跳舞吧。”

 

她像只狡黠又稚气未脱的小狐狸,有着恃宠而骄的矜贵,明知道前面是拿着枪身经百战的猎人,还是把软嫩的小手搭在他的手上,任由他揽上她的腰,在吊灯玻璃切面反射的华丽灯光中跳一支走向神秘深处的圆舞曲。

 

乔鲁诺拥着徐伦在舞池中心旋转,她的衣角跟着他的步伐翩跹起轻快的节奏,乔鲁诺是擅长调节气氛的人,时不时跟着音乐或者是气氛说一两句陈年轶事。徐伦觉得有趣,就笑起来,有时连基本的舞步都笑得忘了,不小心踩上他的脚,乔鲁诺好脾气地搂住她,然后两个人又接着笑起来。

 

“乔鲁诺,”她轻声问到,“科考船是什么样的?也和我一样,徒有其表吗?”

 

乔鲁诺拉起她的手,任由她踮着脚旋转出华丽的圆圈,裙裾划出一串细碎的水钻光华,然后她扑到他怀里,等着他回答。

 

“并不,”乔鲁诺说,“它和你一样,标致又内涵丰富。”

 

徐伦笑起来,然后抬头盯着他眼睛,“那为什么,标致的船也会被掀翻在热带的暴雨里?”

 

乔鲁诺微微垂下了眼睑,他并没有想太久,但些许的停顿却能让人看得出来他纠结措辞的谨慎,末了他开口,声音十分低沉,像雷霆穿过水底,遥远却掷地有声。

 

“不是因为天气,徐伦。当时我们遇上了海盗。”

 

“没有救援?”

 

“承太郎先生保护了我,”乔鲁诺说,“我很抱歉。”

 

“这没什么可抱歉的,”徐伦轻声笑了笑,“保护人是他的职责。”

 

乔鲁诺没说话,相拥的身影就又陷入了无声的寂静。乐池里优雅绵长的音乐似乎试图弥补这种没由来的尴尬,但他们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是舞鞋轻踏大理石地板的节奏,说不上冷漠却仍填了几分疏离。

 

突然,徐伦轻轻笑了起来,她把头靠在舞伴的胸脯上,轻巧的笑声随着气息的温度隔着布料纤维扑到乔鲁诺的肌肤上,落成细密的水珠,然后在空气中蒸发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温度。乔鲁诺也低下头看着她,注意到她盘在脑后的头发上带着一颗绿宝石发卡。

 

乔鲁诺觉得眼熟,想了想才记起这好像是他十年前送的。当时空条老板给他开的科研工资远远不够乔鲁诺给他女儿买一个真正的绿宝石发卡,即便如此,徐伦还是绕着餐桌向三人一猫一狗反复展示了乔鲁诺哥哥精妙绝伦的生日礼物,并当着承太郎先生的面把它奉为送礼标杆,导致自己本就拮据的工资下学期又惨遭克扣。

 

不过现在看来,这发卡的荧光绿实在太过艳丽,在举目镶金刻钻的豪华游轮上庸俗得格格不入,但说来又奇怪,这色彩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种复古的独特风格,随着轻捷的舞步形成了一种挑战权威的清新脱俗。

 

谁知道呢,乔鲁诺想,她的美永不过时。

 

大概,年轻就是美的绝对标杆。十年了,她不过是从幼稚的年轻变成成熟的年轻,而在这个由物质组成的世界上,一切金钱、权力与闪耀都在热烈迸发的生命力前不值一提,她的体温恰好好处地热烈,真真切切地握在他的手上,还和以前一样温暖,让他怀疑是不是十年来他都沉睡在深海之下,今天不过是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木屋。

 

“乔鲁诺……”她的声音算不上娇媚,但软得让人浑身酥麻,她随着轻声呼唤向前一小步,就势把手搭上了乔鲁诺的肩膀,指尖轻轻划着柔软的黑色衣料,和下面结实的肩部肌肉。

 

“我跳舞腻了,酒也喝过了,可没去过教父的套房。”

 

(四)

 

她从前不懂事,身体纠缠的时候只知道一味索取。像只刚出生的小猫一样直往乔鲁诺怀里钻,柔软的胸脯紧紧蹭着他的身体,似乎急切到要将两个人融为一体。不过现在他们都显然身经百战,相拥着扑倒在一片雪白中,有节奏有韵律地去除一切碍人的纤维制品。她修长的双腿勾住他的腰,和柔软的舌尖一样,小蛇一般蜿蜒缠绕,摄人心魄。

 

几番交锋之后,徐伦突然把手指树在他唇间,示意他等等。她揽起衣裙,抽出两三条丝带,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冰凉柔软的触感贴在乔鲁诺的肌肤上。她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靠近,轻声问到,

 

“要不要试试这个,乔鲁诺哥哥?”

 

乔鲁诺没说话,靠在椅子上算作默许,任由徐伦把他的双手系在温热的檀木把手上,不轻不重地用丝巾围住他的眼睛。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紧接着感受到她的抚摸和体温,只感受到她一条腿撑着地板,一只膝盖搭上他的大腿,修长的手臂撑着椅背,在他的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她俯到他耳边,声音软媚而轻柔,问到,

 

“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乔鲁诺没说话,他想自己并不需要回答。果不其然,徐伦故事的开端并不需要他的应允,她转过身,随意搭一条乔鲁诺的黑色西装,然后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顺手点上一根烟,熟悉的烟味翻滚而上,呛得乔鲁诺皱起了眉头。

 

“从前有一个海洋学家,和自己的得意门生出海考察。”她悠闲地吐出一口烟,轻瞥了一眼乔鲁诺,看他如同落入陷阱的森林之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们行船途中遇到海盗。你知道吗乔鲁诺,那些可都是清白无辜的大学生,手无寸铁,苦苦哀嚎,最后还是猪狗一样被屠了个干净。”

 

“怎么说呢,”她吸了一口烟,“即便教授身手矫健,以一敌百,也抵不过一船荷枪实弹的佣兵。他自然救不下所有人,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他舍命救下了一个刚进组的青年。怎么样,是不是伟大极了?”

 

她在朦胧的烟雾里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一只小小的飞虫,看着它扑棱着翅膀飞走,才接着开口,

 

“虽然是公海,但是只要呼叫及时,海警10分钟就能赶到。可惜有人去找呼救机,却发现机器早就坏了,人为破坏的。”

 

“那老头是个老古板,你可能认识他,他不会驾驶着一条呼救机坏了的船出海。就算退役多年,他以前毕竟是个警察,深知呼救的重要性,也从不吝惜花大把时间做行前检查。那你猜猜,是谁破坏的机器?”

 

她把一条腿支在椅子上,头轻轻靠上膝盖侧过身,静静地看着乔鲁诺,等着他回答。

 

“他学生。”他平静地说。

 

“Bingo!”徐伦笑了,把烟头指向乔鲁诺,然后毫不客气地弹了弹烟灰,“明明船上都是他的得意门生,他平常对他们都好,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你再猜猜乔鲁诺,是为了钱?为了权?还是因为……”她顿了顿,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和海盗本就是共谋?”

 

“乔鲁诺,我想你没再去过那片海吧?那也是你的伤心地吗?”她轻轻吐了一口烟,“不过我去过,还去过好多次,多到我不愿意再想起。我问了海岸上的所有人,差点就死在那里没回来,我打听到了海盗头子的名字——普奇,恩里克·普奇。”

 

“这人从前有个挚友,叫迪奥·布兰度。他们一起走私枪支、贩卖人口、杀人放火……真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不过20多年前,迪奥被一个日本籍的刑警杀了,他们的手下自然作鸟兽散,恐怕当时普奇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挚友生前会有一个私生子。他没养他没教他,自然旁人就难以查清他们的关系。但是当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有了同一个目的——给那个男人报仇。”

 

“乔鲁诺哥哥,你说有没有某种巧合,这个儿子现在就在这条船上,而且,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也在。”她掐灭烟头,慢慢走到乔鲁诺身前。她弯下腰,手臂搭在他的肩膀,她呼出的气息带着辛辣的烟草味,勾勒着他的耳廓,声音化作一缕轻气,问到,“你说呢?”

 

乔鲁诺没放声,他平静地呼吸着,似乎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可能吧。”他轻轻低下头,发梢蹭过徐伦的脸颊。他微微笑了一声,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然后就不再说话。

 

“哈哈。”他感受到徐伦的下巴抵上了他肩膀,手指像小兽的爪子一般轻轻勾住他的肩膀,越用力,越觉得无力。她身体的震动体现出一种隐忍的狂笑,她靠在他胸前几乎颤抖得不能自已。

 

 

她抽出一把银亮的匕首,狠狠一刀插进了他左肩。冰凉的触感混合着强烈的疼痛剐蹭着他的肌肤和骨肉,刹那间带来天崩地裂般的疼痛。她一把拽下蒙在他眼前的黑色绸布,又使劲把匕首拔了出来,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分成两股温热的血流,沿着小臂和胸膛的纹路渐渐流下,落在他紧实的大腿上。

 

徐伦退后一步,看着乔鲁诺的金发因为自己粗鲁的动作而有些散乱,有如初见一般微微晃动,但她再也笑不出来,她看着他汩汩流淌的鲜血红与精雕细琢的象牙白融合成惊心动魄的破碎感,看着他翡翠色的眸子里冷静而疏离的目光。他总是这样,就算有错在先,也从来带着悲天悯人的嘲讽。

 

“乔鲁诺·乔巴纳,我只问你一遍。我的父亲,空条承太郎,是不是你杀的。”

 

徐伦手上拿着那把闪亮的匕首,利刃相向,似乎是从她的纹身上剥离下来,她的手微微颤抖,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徐伦眼眶通红,白皙的脸蛋没有一丝血色,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周身都在颤抖。

 

现在她离真相太近了,近到只要轻轻一抬手,就能看到十年前血淋淋的惨状,似乎是风平浪静的水面下翻滚不息的腥风血雨,如果不是苦苦追寻十年所练就的坚韧与顽强仍支撑着她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尊严,她一定已经沉湎于无法遏制的痛哭与嚎叫中而失去理智。

 

十年来她反复纠结着犹豫着,想着别追了别问了,反复试图让自己相信隐秘深处不会有结果。但她没法放下,她在孤舟上漂泊时冰冷的风雨灌进衣袖,就想起那个温暖的怀抱,父亲守护了她16年,她不能连一个清清白白的真相都吝惜给予。

 

但是每当她找到更多的信息,绕了更多的圈子,一切矛头都毫不意外地指向一个空虚的圆心,这个圆心在她心里,里面坐着一个金发的少年,斜靠在泥地的树墩上对着她笑。她积攒了十年的勇气,今天终于又来到了他面前。她既期待自己的猜想正确,却又隐约希望一切努力付之东流,所以她忍不住亲口问问,却说不清要问什么。

 

乔鲁诺抬起头,他的声音还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安静、沉稳、不漏分毫情感,但他开口时,唯有微微颤抖的起音暴露了些许波澜,他说,

 

“是”

 

他看着她后退一步,把整张脸埋在手掌心,开始低低地笑起来,她的肩膀耸动地愈发剧烈,五官都在缠绕的情感中纠结扭曲,她的眉眼仍然清秀,带着少女的轻柔和坚毅,但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凄怆而悲惨的神情,像是他们相遇就必定殊途同归的残酷预言。

 

那凄美的笑声逐渐演变成小声呜咽,她声音带着哭腔,又把匕首对准了他的脸,“你们黑帮做事都这么顾头不顾尾?连斩草除根都做不到?乔鲁诺,乔鲁诺,乔鲁诺……”

 

“徐伦,”他抬起头看着她,久违地寻找安慰的词汇,“我只是想……”

 

“想什么?想保护我?”她大步冲过来拎起乔鲁诺的衣领,“你们文化人是不是都这么爱说体面话,把自己包装得像个圣人。真有趣,乔鲁诺,你信不信,我今天,现在,就能杀了你。”

 

“我信,”他说,他抬起头注视着他,目光扫过她含泪的眼角,颤抖的嘴唇,还有刚刚亲吻缠绵时未及处理的印痕。他一眼就看出她是故作坚强,情感压抑得越狠厉,就爆发得愈加沉重。

 

“你可能会想知道为什么查到了我的行踪,徐伦。这些年来在我始终都在关注你,但是十年了,我想我们是时候见上一面。”

 

“你自然可以杀了我,但船上全部都是我的亲信,他们未必能让你离开。”

 

徐伦紧握着他衣领的手微微放松,眼里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疑惑,只能任凭他说下去。

 

乔鲁诺嘴角噙笑,像是某种自嘲,“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做得很好。到时候你取下我的徽章,他们看到就会让你下船。说实话,这些年来我杀了不少人,之前也是,我从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觉到后悔,尽管我知道自己早就愧对他。徐伦,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慰藉,”

 

他抬头看着她,笑了,笑得轻松又温柔,好像那些已经被骤雨打湿浇灭的日子又重新拼凑在眼前,好像他宠溺地看着她在樱桃园里把果子贪婪地塞满整个衣裙,好像破碎的镜子又重新复原,她在镜子里还是个16岁刚毕业的女孩,他笑了,说,

 

“你长大了。”

 

徐伦向后退了两步,被桌子绊倒跌落在椅子上,她似乎突然变得软弱无力,像流石沿着命运的星轨跌落大海。她先是呆滞地沉默了一会,又突然火山爆发一样开始痛哭,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任由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手臂的文身上,似乎多年以来铸就的防线在此刻坍塌殆尽。乔鲁诺静静地看着她,似乎看着已经注定的结局,这不是谁对谁的审判,也并非谁对谁的救赎,只是他们终于站在了一起,在自由选择中迎接命运终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停息,眼眶发红,像含露的玫瑰。乔鲁诺看到她又开始笑起来,只不过是含蓄又温柔的浅浅笑意,她重新走到乔鲁诺面前,把黑色的丝带围在他眼睛上。接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响过以后是咔哒一声,枪在上膛。

 

乔鲁诺不会听不出来,这并非他风衣里那把随身携带的象牙袖珍枪,而是她自己有备而来。

 

她又走到他的面前,一只手搭上了他肩膀,一只手搂住他的腰,从腰际穿到背后。她的手冷得像一块铁,在身后那颗星星胎记上轻轻摩挲,然后又离开。

 

他突然感受到某样硬物抵上的他的后背,隔着衬衫能感受到冰冷的僵硬感,却一时分不清是黑洞洞的枪口,还是她同样低温的指节。

 

她凑到他耳边,声音散成了一段夏雨般闷热的气流,她说,

 

“乔乔,晚安”




评论(15)

热度(157)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